【双玄】再拟今生（五）
#目录总集
贺玄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。
他有些不敢置信，又觉得自己许是遗漏了什么，再次仔仔细细的将那榜单从头看到尾，却依旧没能找到自己的名字。
——为什么？
这次考题不算很偏，书院里一问三不知的小怀桑都占了三甲末，为何他却落榜了？
周遭挤满了赶来看榜单的人，吵吵嚷嚷，人声鼎沸，生生将微凉的春风挤出些许燥热来。一股烦闷涌上心头，贺玄板着脸，抿了抿唇，喉结动了动，终于将那烦闷强压下去，浑身僵硬的拨开人群，走了出去。
月朗星稀。
贺玄漫无目的的独自走在街巷里。他低着头，拳头攥紧又张开，咬牙切齿，却又无可奈何。
他其实是知道为什么的。
他脑海中又闪过那一日，满地狼藉间，那个身着华服的臃肿身影踉跄着起身，甩洒了一地的纸墨，扭曲着面容指着他怒吼。
“贺玄，你永远也别想考上！”
那是当朝宰相温若寒的独子温晁。
他并非不知宰相势大，也并非不知此刻应当避其锋芒。可他想着，天子脚下，谁能罔顾王法？他知朝堂腐败者有之，贪心者有之，玩弄权术者有之。可正直为官的文人清流，总要占了大部分。一个宰相，难道真能只手遮天？
原来真的能只手遮天。
他有些失落、有些愤怒，更多的却是不甘。
怎么能怎样——怎么可以这样？！
他知人心险恶，却仍坚持笔直的走在人生道上。他曾坚信纨绔书生不过宵小，国有国法，邪不压正，世间有正道。他以为那些文质彬彬道貌岸然，板着脸宣讲圣人论的文臣学者国之栋梁，定是品行高洁的文人雅士。他哪知世间万物生活在这条条框框的律法中，早已练就了一身遮天蔽日偷梁换柱的本事——遮掩的越好的人，官做的越高，走的越远。
那小小的少年人，第一次觉得肩上的担子如此之重，压的他挺不起腰、抬不起头。
他一个人在冷清的巷子里来来回回逛了半天，漫无目的的乱走，试图排解心中烦闷。
他不想回家。
他直走到月上梢头，晚风吹起丝丝凉意，他心中的烦躁才满满褪去。
今日那些无力和愤懑在他脑子里来来回回滚了一天，却无处可泄。现下情绪终于如潮水般褪去，却有个人影，飘飘然浮到他心里来。
那人影一身青衣玉带，黑发被一个玉冠束在脑后，回眸展颜，肤若脂玉，眉间一点朱砂，娇艳欲滴。分明衣着华贵，却无半分俗世烟火气。
那是师青玄。
他与师青玄相见不过两面，那人的音容笑貌却犹在耳边，甚是想念。
他想见他。
他与师青玄不过见了两次，却如同相逢十数年的旧友般熟悉自如。师青玄身周总是洋溢着欢快的氛围，好似天大的麻烦愁怨都能被他轻巧驱散。他就像一阵清风，能吹开所有阴霾。
他不禁开始想，若是那个人，若是师青玄遇到了这些，他会怎样？
师青玄可会愤懑不已、怨天尤人，像那些粗鄙的俗世之人一般，抱怨咒骂着这个世界？
不会的。他不假思索的得出了答案。
人生真是奇妙。贺玄想。
他与师青玄才见了两面，分明没有说过几句话，可他就是觉得，师青玄不会那样的。
他觉得师青玄就像那尘世间的清风，生在俗世，处在俗世，却清清澈澈，不染尘埃。
人在黑暗中，就总是会想到光明。
他想向那光明伸出手去，想见到他，想靠近他，想抓住他。他想要那光明能时时在他身边，能一直照耀着他。
可他又不敢见他。这期盼中带了一丝羞赧，一丝怯儒。
他又想起那日晚间月下，师青玄站在点点萤火中向他拱手祝福，真挚又郑重。他当时满心欢喜与骄傲，他想，不会让你失望的，我此次定能金榜题名。
他想到了那时，有了功名在身，他便可以堂堂正正的走进师青玄家中拜访，不会再被人贬低。他们可以成为一生至交，最好的朋友。
可他没能做到。
师青玄——他会不会有一丁点失望？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？
他有些忐忑，有些不安。
他停住脚步，抬起头看着晴朗的夜空，在那闪着星光的夜幕中拟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。那人影回眸微笑，分外耀眼。
师青玄。他在心中默念。
这人真是神奇，他想，只是这么念着他的名字，就觉得夜色不再孤寂，前路不再难熬。
他终于收拾好了心情，转身离去。
然而他一转头，就看到了一只手。
那是玉一般白净温润的手，一下子伸到他眼前来，在他脸上轻轻碰了一下，又缩了回去。
——诶？
贺玄还未反应过来，那只手就又伸了回来，拿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，包着金黄晶亮的糖皮，带着暖洋洋的气息，堆到他手心里。
“贺兄！”
随着这暖洋洋的气息一起来的，是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，和一张他心心念念的脸。
是师青玄。
他心里一下子敞亮起来，这一声简简单单的呼唤，照亮了整个夜空。
“好巧呀。”，他看到师青玄笑吟吟的开口。
是呢，好巧呀。他也笑起来，其余的一切，仿佛都失了色彩。
他笑着看师青玄拉住他，听他侃侃而谈，一边拿起手中的糖葫芦，轻轻咬了一口。
是甜的。
真好。
TBC
评论(7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