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双玄】再拟今生 (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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贺玄是一个普通的穷苦书生。
他和所有穷苦书生一样,穿着洗的发白却干净整洁的衣服,简朴却不脏乱,走起路来端端正正,脊背挺得笔直,每日去城里书院与其他穷苦书生一道读书作文,听先生讲学,晚上回家挑灯苦读,期待着来日高中,金榜题名。
可他又不是一个普通的穷苦书生。
说他穷苦,他也不是真的家里完全揭不开锅。他家开了个小铺子,平时卖卖云吞元宵,各色小食,日子倒也过的下去,能供他读书而不愁吃用,逢年过节还有闲钱给他妹妹买段好布料做衣裳。
说他普通,他又不是真的在大把书生中泯然众人。他家在市井,又博览群书,很会学以致用,比普通学子更能体味民生疾苦。他的文章常常文采斐然,且大有见地,在一众书生中卓尔不群,出类拔萃。
要说文采好的穷苦书生也有不少,话本里上京赶考,路遇富家小姐一见钟情,拿了小姐资助考了功名,或是移情京城贵女或是衣锦还乡的才子佳话风流事,年年都有,不知几何。
可贺玄文采实在太好,生生将别人压下一头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,嫉贤妒能人之常情。况且这位贤能——看起来无甚背景,也不擅交友,十分好欺负。
自诩京城才子的人大多好面子,不会明目张胆打骂贺玄,但是明里暗里嗤他厌他讥他讽他排挤他的事情可一件都不会落下。
贺玄从惊到怒,再到无可奈何只能漠然视之。他不擅诡辩,况且他明白驳斥亦无用处。须知这世上多少人,读圣人书,是为了哄骗世人,而不是明圣人理行圣人道。
...
这日,贺玄正走在街上,正值春日,四周人流涌动,熙熙攘攘,好不热闹。忽然听到上方喧哗声起,一个少年音色清亮,在这喧哗声中显得格外突出,“——谁说我不敢了!”
他抬头向上看去,原来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座酒楼窗下。那是皇城最大的酒楼,天色正好,不时有贵族纨绔聚众饮酒喧闹,想是哪个富家公子又带上一帮狐朋狗友出来花天酒地。
纨绔子弟大多不学无术,吃着祖荫欺压良民——贺玄素来厌恶这些,正准备离开,却见楼上窗里有一人探出半个身子来,一手撑着窗台,伸出一只手向他招呼∶“喂!这位公子,天色正好,可否上来一叙啊。” 正是刚刚的少年音色。
这话说的毫无逻辑,天色好和上楼一叙又有什么关系,可是贺玄站在地上抬着头,看着阳光从那人身后撒过来,仿佛给他周身染上一层金色的光圈,虽然背着光看不大清面容,却觉得那人热情直率,像是黑暗中一束跳动的火苗,直直的打进他的心里。明明应当是他所厌恶的纨绔子弟,却亮堂堂的让人挪不开眼。
然而道非同道,如何相谋,贺玄心里清楚自己与这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必不是一路人。他终于还是敛下眸,冷声答道∶“不去。”转身欲走。
没走出两步,忽然听到呼啦啦衣料翻飞的声响,那小公子竟直接从高楼窗口翻身跳下,轻飘飘的落在他身前,端的是潇洒如风,飘然若仙。
“话不能这么说啊,” 那小公子笑吟吟的看着他,大串的劝导张嘴就来,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熟稔,“这位公子你看,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年,这其中能尽情饮酒的日子又有多少,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,你看今日春光明媚天色正好,你匆匆而过看不到这大好时光多可惜啊,而且。。。”
贺玄不语,只直愣愣的看着那小公子口水翻飞、滔滔不绝的努力把他劝上楼去。他这下可看清了这小公子。那人看着不过二八年华,一身白衣绣着暗金流云,天蚕做衣白玉为带,腰间插着折扇似是墨玉的扇骨,脖颈间闪着若有若无的金光——仿佛是个沉甸甸的长命锁,分量足到衣领都遮不住。虽是一身华贵,却衬得他风流儒雅,气质出尘。那人长身而立,面若冠玉,目如朗星,神采奕奕,耀耀生辉。他不由得看的呆了。
“。。。所以说人生何处不相逢,相逢即是有缘,这位公子你看我好心好意邀请你。。。” 师青玄说了半天,猛然间看到贺玄面无表情,只直勾勾的盯着他看,心想他许是觉得聒噪厌烦,气势一下子低落下来,越说越没底气,到了最后撇开视线嗫嚅道∶“你。。。你就来陪陪我。。坐坐嘛。。。” 声音几不可闻。
师青玄突然有些后悔了。
他今日与中天庭的神官友人出来踏青饮酒,未曾想贺玄从这里走过,他一时冲动向他招呼,却见贺玄低头冷冷一句“不去”,转身就走毫无留恋。这语气这架势,像极了当年的明仪,他的明兄。
可是明仪虽然次次都做出一副无比嫌弃的拒绝姿态来,最后总会由着他去,惯着他宠着他纵着他,连女相都陪着他一起化。他后来常想若是贺玄没有被换命,若他们没有仇怨,真的是友人,那该有多好——
眼见贺玄转身欲走,突然一股热血冲上头顶,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尤——他见不得贺玄这副样子,见不得他对他冷眼相待——明明,明明这次他们之间清清白白,再无仇怨了。
他一时冲动,翻身下楼,挡在贺玄眼前,强硬的要他和他一同上楼饮酒,直到现在才发觉这是多么的蛮不讲理、无理取闹——他们之间虽然已无仇怨,但是这人也已经不是当年宠着他、纵着他,任他胡闹的明兄了。
他嗫嚅完最后一句,抬头看到贺玄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,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,看不出情绪,不知悲喜。他突然觉得难堪,有些不知所措的转过身去,低声道∶“既、既然你不想去,那、那就算了。”说完便跑,很是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。这时细小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∶“你将倒下!” 他心里一慌,应声扑倒在地面上。
再说贺玄看到那锦衣华服的小公子似是被他盯得紧了,有些不知所措的转身跑开,没跑两步突然平地摔了个大马趴,不由得轻笑出声——这人从三层楼高的窗户跳下都轻松自如,竟也能平地摔倒。他刚想走过去将那人扶起,突然从酒楼里涌出一群人,七手八脚的将那小公子扶起来,帮他拍了拍他身上的土,见他没事,又开始嬉闹。
一人拿扇子点了点那小公子的肩,调笑道∶“青玄兄,还说你不是喜欢他——你看看你,可是紧张得站都站不稳了。”
那小公子涨红了脸,徒劳地反驳∶“我不是——我没有!”人群又是一阵起哄笑闹声。
贺玄站在原地,看着一群锦衣公子插科打诨,一时竟有些羡慕——羡慕的不是华贵衣袍,而是氛围——他好像从未和同龄人如此开怀笑闹过。
那小公子似是人群中心,每个人都围着他转,又应当是性情洒脱脾气极好,每个人都敢来调侃他两句,逗他两下,却又不会真的要他难堪。众人嬉笑逗弄,均随心而行,心中无怨,一片纯然。
贺玄从未想过贵族公子之中也会有这等纯粹精致的人物在,直率坦然,毫无阴霾。他就像一阵风,只要他在,阴霾就会被吹得烟消云散,了无踪迹。
那光芒太过耀眼,贺玄甚至不敢靠近。他正待离开,却听人群中一个声音提议道∶“青玄兄你若当真喜欢,不若带他回去,反正——”
带他回去?回去做什么?把他养起来当做富贵人家的玩物吗—— 贺玄忽的怒极,不想这小公子看着飘然脱俗,结果还不是一样——像那些整日寻欢作乐、随意践踏他人梦想、视人命如草芥的纨绔一样——
他上前一步,拱手冷声道∶“贺某区区一介草民,无才无貌,还请——”还请公子不要如此戏弄于在下了。
他这句话没能说完,因为他看到那小公子忽的出手,一拳打飞了说话那人,惊慌失措的转头看向他——他说不清那眼神里包含着什么意味,可是他看到那眼神,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四周一时安静下来,好像谁也没能想到那小公子会发这么大的脾气,众人有些不知所措,只听到那小公子语无伦次的声音,“贺公子,我没有、我没有!我真的没有那么想过——我不是——我真的没有!”
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解释,贺玄只一看他的眼睛,就相信他心中所想一定不是肮脏龌龊之事。他想告诉那小公子你不用这么急,我相信你,张口却不知如何措词,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不善言辞,踌躇一阵,最终也只低声应道,“嗯。”
他这声“嗯”一出,像是得了什么赦令似的,人群一下子四散开来,有人去扶那被打飞出去的人,更多人依旧围在那小公子身边,有的拍拍他的肩以作安慰,有人开口将话题往别处引,有人应和,有人轻轻扯那小公子离开。可那小公子只是愣愣地看着贺玄,不动也不言语。
事情闹成这样,贺玄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。他想了想,终于抬步走向那小公子。周围的人看他迈步,竟自发的为他让开了一条路。他走到那小公子身边,在他耳旁低声道,“嗯,我知道的。”
说完,不待其他人有所反应,便疾步离开了。
...
穷书生贺玄走在回家的路上,心里千回百转,想的却全是那小公子的音容笑貌。
虽然是个富家子弟,可是并不令人讨厌。他想。
不过我们大概走的不是同一道。他想。
好像是叫。。青玄。他想。
等以后考取功名,在朝为官之时,大概就能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了吧。他想。
青玄,青玄。他走在路上,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。
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。他想。
是个有意思的人。他想。
正是春日当空,天色正好。
TBC
碎碎念
①大概就是青玄带着他中天庭的小神官朋友们春游喝酒,然后贺玄走过,一个小神官起哄“欸,那不是青玄兄你天天下来看的那人嘛,要不要叫上来一起啊”
青玄∶啊?啊。。。不用了吧哈哈哈哈
然后神官乙起哄∶说起来青玄兄你天天来看个凡人做甚,不会是看上他了吧
青玄脸红∶我不是我没有
神官丙接着起哄∶那你为何不敢叫他上来,该不会是近人情怯——
青玄∶我我我。。我才不是。。!谁,谁说我不敢了——
②关于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
这句话真的真的真的不是说孔夫子看不起女人啊!!!!!!!孔子极冤
古代人说文言文讲究能省则省,能说一个字绝对不说俩。孔子需要代指女人的时候都直接说“女”,是一个字,而不是“女子”的两个字。古代男为阳女为阴,“女子”的“女”是取“阴”的意思,是指阴险狡诈的人,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是说,阴险狡诈的人没有才华,做不了大坏事,就是他的德了。
孔夫子很尊重女人的!!!
也不知道孔老夫子干嘛说的这么容易引人误解,也许是为了押韵或者当时没想这么多
本来想写在正文里的又觉得这句话可能争议极大,就没写,拎出来解释下_(:з」∠)_。
③大概是初次见面被青玄气到了,白话真仙总喜欢喊他摔倒,结果每次只有见到贺玄的时候才真的会摔。
④青玄∶1.苍玄,青天。2.见“青玄帝” 。 ——汉语辞海
⑤这是一个穷小子贺玄对富家青玄一见钟情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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